口述:陳曉涵|24歲|護士|湖北荊州
整理:劉夢妮|記者 編輯:劉荒
我是荊州市區(qū)一家婦幼醫(yī)院的護士。1月23日,上完春節(jié)前最后一個夜班,我趕早坐上了回老家鎮(zhèn)上的大巴。
盡管武漢的疫情已經(jīng)蔓延開了,一想到馬上就要回家過年,心情還是比較輕松的。
大巴車上,滿車人都戴著口罩,有人甚至戴了兩個。很多人都在刷微信或語音聊天,有的囑咐對方要多買口罩,有的抱怨跑了好多地方都買不到口罩了……
“武漢很多醫(yī)護人員因感染被隔離……醫(yī)院病人爆滿,很多人住不了院……”突然,不知誰的微信播放出一段語音,聲音急切。
一時間,所有人都停止說話,安靜地聽著這段話,好像都聽出話里流露出的恐懼。
大家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。我的心也開始沉重起來——不知道武漢疫情嚴(yán)重到什么程度,會不會影響我們過春節(jié)。
到了老家鎮(zhèn)上下車后,我先去了大伯家,他們早已做好飯菜等我呢。吃完飯,我想去看看堂姐,大伯大媽不讓去,說堂姐夫前幾天剛從武漢回來,他們一家人已經(jīng)自我隔離了。
給堂姐發(fā)微信,說我到老家了。她回我說,“我們不安全”,并囑咐我這段時間別去找他們玩。
大伯直接開車送我回家。一路上,本該喧鬧的街道冷冷清清,幾乎沒什么人出門亂跑。
到家后,爸媽和奶奶看到我都很開心。因為上大夜班一夜沒睡,早上又坐大巴往老家趕,我開始犯困了。
簡單跟他們聊了幾句,就上樓補覺去了。
睡夢中,我被同事打來的電話驚醒。她有些緊張不安地問我,有沒有看微信群里的信息,并提醒看到后趕緊回復(fù)。
一瞬間,我睡意全無。原來是院里要求全體醫(yī)護人員登記信息,離開荊州的要全部登記去處,隨時待命,無特殊情況不得離荊。
我這時真正感覺到了疫情的嚴(yán)重性,開始在手機上查看有關(guān)疫情的最新報道。
晚上和爸爸聊天,他說自己長這么大,頭一回聽說武漢封城,肯定疫情很嚴(yán)重。電視上,已有醫(yī)護人員主動請纓支援。
爸爸轉(zhuǎn)頭對我說,明天還是回去上班吧,你是護士,這時候如果專業(yè)的人都不行動,那國家該怎么辦……
“你是護士……”,后面的話都被我自動屏蔽了。我很害怕,也很委屈。
爸爸的心腸太硬了,怎么可以無私到不要女兒了?我一個人回臥室悄悄地哭了。
那一晚,我失眠了。一邊不停地查看疫情新聞,一邊想象著自己被感染在醫(yī)院搶救的情形,甚至想到死了的樣子。
第二天是大年三十。早上醒來,窗外能聽到零星的鞭炮聲,我卻提不起半點興致了。
爸爸喊我早點吃飯,找車送我回醫(yī)院,怕晚了大過年的,不好找車了。
單位要求登記去處,隨時待命,到爸爸這兒變成了立即回醫(yī)院工作。我們在荊州又不是武漢,吃完年夜飯明天再走不行嗎?我一肚子的難過和委屈,卻又不想說出來。
臨走之前,他把家里所有的口罩都塞給我,讓我都帶著。還說家里人反正不出門,用不著,讓我保護好自己。
送我上車時,爸爸又叮囑我,回去有空就給家里報平安,一定照顧好自己。
“要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,那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……”雖然告別時匆匆忙忙,我倆都有意回避對方的目光,但聽得出來我爸哭了。這是我二十多年來,第一次見他哭。
我回到醫(yī)院到崗上班。幾天后,我們醫(yī)院成為接收新冠肺炎確診孕婦的定點醫(yī)院。我瞞著家里人,報名去了隔離區(qū),護理確診孕婦生下的寶寶。
大家在一起工作,好像就沒那么怕了,忙碌中,也沒時間去想那些害怕的事。
一個在武漢工作的同學(xué),有句話對我特別受用:恐懼都是因為未知。多看看關(guān)于新冠病毒的科普文章和視頻,就不會那么害怕了。
休息的時候,我把新冠肺炎、埃博拉、天花、流感、鼠疫等傳染病的相關(guān)科普文章和視頻,凡是在網(wǎng)上能找到的都看了一遍。
我們要做好防護,盡量不外出,吃好睡好,增強身體抵抗力,光害怕是沒有用的。
離開老家后,湖北疫情一直在加重,家人都在擔(dān)心我。有一次,姑媽打電話給我,因為上班沒接到,她就很著急又打給我爸,問我在荊州的情況,直到知道我一切平安。
我堂姐也時不時微信我說,醫(yī)院里面人多,現(xiàn)在家人里最危險的就是我,一定要多加小心,做好防護……他們至今都不知道,我已經(jīng)在隔離病房工作多日了。
回家的高速公路已經(jīng)封了。估計得等到疫情徹底結(jié)束,我才能見到家人了吧。
最讓人開心的是,隔離病房的兩個寶寶,兩次核酸檢測都是陰性,這也給了我更多的信心與安慰。(應(yīng)受訪者要求,陳曉涵為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