廣東分社田建川:貼得更近 走得更遠
圖為2015年12月,記者采訪深圳滑坡事故的遇難者家屬
大家好,我來自廣東分社。每年春運期間,在珠三角打工的十幾萬農(nóng)民工都會選擇騎摩托車回家過年,“鐵騎大軍”成為我們一個非常熟悉的報道主題。然而,如何更加貼近、更加深入地報道這個群體和他們背后的故事,是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。今年春運期間,我們陪同一個45歲的農(nóng)民工蘇文勛返鄉(xiāng),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后座上,和他一起,頂風冒雨騎行了兩天一夜,歷時37個小時,回到了他地處中越邊境的廣西老家。在這1000多公里的回家路上,我和同事相互配合,通過新華社客戶端直播的方式,發(fā)出了95條圖文和視頻。這次采訪,不僅真實記錄了鐵騎大軍的回家路,也讓我長久以來思考的那個問題有了答案。
在前后共計歷時7天的采訪中,我對老蘇的認識和情感也經(jīng)歷了完全不同的三個階段。第一個階段是在老蘇啟程的前兩天,我們趕到了他在廣東佛山的不到10平米的出租屋。在那里,我們和老蘇坐在床邊拉家常,還幫他討回了5000塊錢的欠薪。老蘇很感激,他說,掙錢真不容易,四年來他騎摩托車回家也主要是因為能省下一點錢。那時,我對老蘇這樣一個平凡、不起眼的外來務工人員,充滿著同情甚至憐憫。
而這種感覺,卻在鐵騎返鄉(xiāng)的路上,改變了。路上真的太冷了。如果不是我親身坐在摩托車上后座上,我根本無法切身體會到那種感覺。從1月30號凌晨5點半出發(fā),快騎行到廣西南寧市區(qū)時,已經(jīng)是接近31號的凌晨1點鐘了。這時,我們保持著一個不變的姿勢,已經(jīng)走了接近18個小時。天上飄著細雨,風非常大。我穿著一條秋褲、兩條厚毛褲和一條牛仔褲,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穿這么多褲子,卻依然感覺雙腿泡在冰水里。老蘇坐在我的前面,我知道他一定比我更冷,因為他像一堵墻一樣幫我擋住了風。除了寒冷,還有困,我的眼皮都在打架,我緊緊地縮在老蘇背后尋找著一絲熱氣,而老蘇卻把頭盔蓋子打開,讓冷風不斷地灌進來,大口大口地抽著煙給自己提神。
因為太困,我開始打瞌睡。然而一打瞌睡,就會引起摩托車重心不穩(wěn)造成搖晃,太危險了。我被同事強行架下摩托車換班,鉆進隨行的采訪車休息。一個小時后,我被顛簸的路面搖晃醒,恍惚中看見一個小紅點仍在前方移動,那是老蘇摩托車的車尾燈,熟悉的頭盔、熟悉的身影,我頓時眼眶濕潤。
騎行得越久、越遠,我越能感覺到老蘇矮小身體里所迸發(fā)出的巨大耐受力,這種堅強不可思議。而我對老蘇的認識和情感一也進入到第二個階段,我對他更多的不再是同情,而是平視和心疼,他像我的家人一樣,讓我內(nèi)心覺得溫暖。
寒風凍雨阻擋不了老蘇回家的腳步。1月31日號晚上6點鐘,我們終于到家了,而眼前的景象卻令我吃驚。老蘇家的房子已經(jīng)50多年了,樓上住人,樓下養(yǎng)豬,氣味難聞。僅有的四間房是用木板擋的、泥巴糊的,屋頂、墻上全是破洞,冬天的小風呼呼地往里頭灌。
眼前的景象讓我很難受,而老蘇卻笑呵呵地說,這次騎摩托車回家他又省了520塊錢。他努力掙錢、努力省錢是因為他有兩個心愿,一個是在父母有生之年讓他們住進新房,一個是不管花多少錢治好老婆的病。
我瞬間讀懂了老蘇騎摩托車返鄉(xiāng)所有意義。1000公里路,省520塊錢,也就是說摩托車里程表上每跳動一公里,老蘇就了省了5毛2分錢,這5毛2分錢意味著他可以多買到緩解愛人病痛一片藥,可以為他心目中的新房子多買一個瓦片。
而面對生活艱辛,老蘇卻“總是笑”。在銀行的ATM機上查到5000元欠薪時,他笑著。凌晨1點多找落腳點,在南寧的一家小招待所,為省10塊錢跟服務員討價還價時,他笑著。在途中停車休息我握著老蘇冰冷的雙手和他一起聊天時,他笑著。
我不斷地想,如果我是老蘇,面對如此生活壓力,我會怎樣?我問老蘇,你總是笑,不覺得生活很苦嗎?老蘇說,我的確生活壓力很大,也很窮,但我覺得不苦,因為我每天多掙一分錢,我的生活就改變了一點點,我就離我的愿望更近了一小步,想想我都覺得幸??鞓贰?/p>
直到這時,我覺得自己才真正讀懂了老蘇,一個對家庭充滿責任、為小小夢想勤勞工作、在艱難困苦前樂觀面對的老蘇。他開始讓我仰望,像一個師長,教我如何面對生活,這正是我對老蘇認識和情感的第三個階段。
這次采訪報道,也是我和同事首次把現(xiàn)場新聞的理念付諸實踐。說實話,在新華社手機客戶端直播開始前,我充滿疑慮,我們的報道有人關注嗎?但直播開始后,我看到我們的報道不斷地在朋友圈中被轉發(fā)評論,還一度成為新浪微博排第一位的社會話題。我和兩名同事組成的鐵騎返鄉(xiāng)報道組,后來也為中宣部評選2016年新春走基層先進集體。
我想,這就是新春走基層的意義。老蘇帶著我,讓我體驗著他1000多公里回家的距離,也讓我感受外來務工群體不斷向著夢想奔跑的力量。老蘇是我國2.7億農(nóng)民工的縮影,是他們的真實故事,讓社會公眾產(chǎn)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鳴,也讓作為記者的我更加讀懂了復雜中國的現(xiàn)實和希望。
老蘇讓我想起了古希臘神話的一個神,叫安泰俄斯。他一旦雙腳離地,就渾身無力。但是,只要讓他的雙腳接觸他的母親大地女神,他就會力大無窮。我覺得,記者,就像這個力大無窮的安泰俄斯。而農(nóng)民工、快遞小哥、環(huán)衛(wèi)工等等這些我們身邊的每一個普通人,就是我們腳下的大地。只有當我們貼近大地,我們的報道才有溫度和深度,我們的記者生涯才會走得更遠。因為正是大地,給了我們溫暖和行走的力量。